□韦耀武
正午时刻,谁家厨房飘出一阵浓郁的豆酱香,那香味妖魔似的直往鼻孔里钻,勾得我馋涎欲滴。酱香似曾熟悉,细一咂摸,却又陌生,不是母亲做的豆酱的味道,思绪立时飘飘渺渺回到了故乡。故乡的场院上,河堤上,一个紧挨一个排兵布阵似的,土头土脑地晒酱盆,把漫长的日子,勾兑得活色生香,是故乡的夏日一道别致的风景。
母亲是做酱的高手,做的酱麻、辣、咸、香,色泽亮丽。母亲做的酱分三种:麦酱、黄豆酱、蚕豆酱,其制作工艺虽复杂,但大同小异。农历五月,地里新麦收起来后,取新麦或黄豆、蚕豆在大锅里煮熟,将熟透的麦粒或黄豆、蚕豆分别在木楼板上的竹席上一粒粒散开,再覆上厚厚一层洗净晒干的稻草。一星期后,揭开稻草,麦粒以及豆瓣上长了绒绒一身白毛,这是发酵。
发酵好的麦粒、豆瓣,在清亮的河水里一道道淘洗,洗掉那些白毛,然后在阳光下暴晒。晒干的麦粒需上石磨磨成细粉,豆瓣则直接可以备用。采回新鲜的香椿树叶,熬一大锅香椿水,水凉透后,将麦粉、豆瓣分别放在各自的瓦盆里,一盆是麦酱,一盆是黄豆酱,一盆是蚕豆酱。在盆中加入凉透的香椿水搅拌均匀,再加入干椒、蒜瓣、姜、花椒、大茴、盐,一并拌匀,然后把酱盆端出在烈日下晒制。
晒酱的地点一般在场院边或河堤上,这些地方方便照看,但有蚊虫,豆酱晒熟后路过的耕牛趁人不注意也爱偷吃,因此这些地方的酱盆口上大多盖着一层纱网。母亲另辟蹊径,把酱盆放在了厨房顶上,这样就避免了蚊虫和牛的侵袭。晒酱最怕雨水和露水,酱一沾生水就生蛆,所以遇着下雨以及一早一晚,得把酱盆用斗笠盖好和揭开。一盆酱差不多要晒一百天,房檐下架着直梯,母亲每天要爬上爬下好多次。即使在地里干着活,母亲也不时瞅着天,一旦发现天气变化,扔下农具赶紧跑回来盖酱盆。万一没赶及,酱被淋到了雨,就只能把面上淋到雨的酱舀出来扔掉,要晒一盆好酱实在很不容易。酱晒好,存到瓦罐里,母亲才能松口气。一盆酱,完全是母亲用心血和汗水酿成的。
母亲晒制的酱呈栗红色、稀稠正好、细腻油亮、鲜香扑鼻。尝一口,咸中带甜、甜中带鲜、鲜中含香、回味无穷,令味蕾瞬间迷失在酱香里。有了豆酱,母亲炒菜时再不需酱油味精等调料,一盘清炒白菜,一碗素炒土豆丝,点上些许豆酱,立马有了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,竟别有一番风味。若是做红烧肉,煮火锅,蒸腊鱼腊肉,佐上几勺豆瓣酱,哇!恨不能连舌头都吞下去。小时候的冬天,园里没了蔬菜,我和弟妹们就着一碗豆瓣酱,一碟腌菜,照样吃得齿颊生香。贫苦的日子,被母亲的双手调理得丰富多彩,滋味悠长。
一转眼离开家乡数十年了,饭桌上再没了母亲的豆瓣酱香。每端起饭碗,顿觉口舌的寡淡和无趣。母亲忙碌的,晒豆瓣酱的身影,时时浮现在眼前。
母亲的豆瓣酱,是淳朴的故乡的味道,是浓浓的家的味道,是母亲用深情厚意酿制出的,无论多少金钱都无法买到的尘世美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