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徐颖
人物档案
陈彦:茅盾文学奖获得者,其作品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,同时也获得了许多荣誉。他创作了数十部戏剧作品,有《迟开的玫瑰》《大树西迁》等,三次获曹禺戏剧文学奖。他的长篇小说《西京故事》《装台》《主角》《喜剧》广受好评,其中《装台》获2015“中国好书”、首届“吴承恩长篇小说奖”,《主角》先后荣获“2018年度中国好书”、第十五届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、第十届“茅盾文学奖”等多个国家级奖项。
对话背景
《西京故事》《装台》《主角》《喜剧》之后,茅盾文学奖获得者、著名作家陈彦再推力作《星空与半棵树》。《星空与半棵树》是陈彦历时八年、九易其稿后推出的心血之作,在宇宙尺度下对村镇生活的细水微澜进行了观照,重点书写了小镇公务员群体。小说人物性格鲜明,情节细腻生动。
他笔下的乡村生活富有烟火气息,刻画了小镇普通公务员、小镇派出所所长、小镇书记、小镇镇长等各式人物,书写了乡村在“求发展”的道路上使出的浑身解数。同时,也刻画了一个村霸是如何在乡村发展过程中快速膨胀、危害一方,最终在犯案过程中被派出所所长击毙的过程,也通过乡村教师之口反思了乡村文明的衰退和重建。7月5日,极目新闻记者电话专访了著名作家陈彦。
作者小时候跟着父母
走过了5个乡镇
极目:《星空与半棵树》中的星空和半棵树,是赋予了它们一定寓意的吧?您想用它们分别代表什么?
陈彦:星空、半棵树,首先是大自然的存在。我小时候在乡村长大,对星空记忆犹新,美丽得跟童话一样。城市灯光点亮之后,是看不见星空的。我一直想写这样一种美好。前面四部长篇《西京故事》《装台》《主角》《喜剧》没有提供这样的机会。半棵树,是小说主人公之一温如风和别人共享一棵树的产权,为了半棵树的产权,进行了十年追诉。当小说打开经济的、政治的、文化的、自然的、人际的各种面相后,星空和半棵树也有了形而上的意义,是致广大、尽精微的命题,比如生命的情怀、做人的尊严。
极目:怎么想到写小镇公务员群体的?这一群体的状态是基于什么年代?听说您也有基层公务员经验,可以分享一下感悟吗?
陈彦:作家的写作,多少与个人的生命经历相关。我小时候在乡村待过。我父亲就是乡镇公务员,当过乡长、书记,母亲是乡村教师。我跟着父母亲走过5个乡镇,积累了大量的乡村生活经验。那时交通不便利,每次父亲调动搬家,我家就在当地雇两三个人,用担子把两口木箱和锅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具挑着就搬家了。从一个乡镇到另一个乡镇,通常要走20多公里路,我那时太小,自己走不了,都是被父母或乡民扛在肩上或背在背上,乡村的山川地貌就铭刻进了我的心里。
《星空与半棵树》写的是2000年之后,由此展开的十年乡村与城镇生活。近些年,我每年都会回到父母亲生活过的地方,给父亲扫墓,我的亲友在乡镇里做公务员的也不少,他们经常跟我讲述乡村的故事,所以我对他们的生存状态也非常了解。
我的乡村经验在这次书写中,是一次比较全面的展示。我希望通过这次书写,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一些总体性的看法。
主人公行走在大地上
灵魂却游历在云端
极目:小说塑造安北斗这样一个基层公务员的老实人形象作为主人公,主要想表达什么?
陈彦:安北斗是一个有理想的人,是一个有情怀的知识分子,对老百姓有人文关怀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困境,安北斗也有。对于有理想的人而言,这种挫败感更强烈一些。大学时爱上天文,他把在大学里省吃俭用买的天文望远镜,带到了就职的乡村,仰望星空就是他的爱好。起初他的恋爱对象、后来的妻子也觉得仰望星空是一件很高大上的事情,但随着生活的磨砺和丈母娘的嫌弃,爱人也逐渐不能接受,最后夫妻渐行渐远直到离婚。在上级领导看来,他这个爱好是玩物丧志,在村民看来,他这个爱好也像是精神病一样。安北斗虽然对上级布置的工作任务都是认真完成,却对乡村治理有自己的看法,因为他常年观测星空、读书,努力接触外部世界,比别人有了更大的情怀和眼界,做事也显得比别人宽博、温厚、阳光、率真许多,算是一位肉体在大地上行走,而灵魂游历在云端的人。当然,他最终还是得到了方方面面的认可,做了小镇镇长。
极目:小说为何塑造“叫驴”这样的人?一个平常偷鸡摸狗、最后关头却付出生命救了他人的多面人物。
陈彦:叫驴这样的人,在乡村极其平凡,活得极其卑微,低到了尘埃里。有点游手好闲,不务正业,是乡村的游民。正经事干不了,也不好好干。但正因为别人都瞧不起他,他更需要做人的尊严。小错不断的他跟派出所打交道多,因为乡村的警察力量不够,他常给派出所义务帮忙,就为了出点风头,在人前好站立。村民对此是很有看法的。但最后关头,他在与派出所所长追捕逃犯的路上献出了生命,车毁人亡时,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别人,而把死留给了自己。小说中,为了该不该给他英雄的称号,还引起了轩然大波。我觉得,英雄就站在普通人当中,平常也许是不显眼的或是平庸的,当有大的危难降临时,他英勇地朝前跨出一步,那么就是英雄了。
各小说人物交替出现
有些人还在成长
极目:小说《主角》中的忆秦娥、《装台》中的刁顺子和《喜剧》中的喜剧三父子,也出现在了《星空与半棵树》里,作家陈彦也出现了。作家都喜欢这么写吗?
陈彦:我的五部长篇小说,《西京故事》《装台》《主角》《喜剧》《星空与半棵树》,里面有些人物是有互文关系的,他们还会在其他长篇里出现。这些人物不是一成不变的,有些人物还在成长。我希望通过这些人物的不断交替出现,带出自己认识世界、认识事物的相对全息性。
极目:小说的语言很幽默很接地气,您日常生活中也是个幽默的人吗?西北人的幽默有啥特点?
陈彦:幽不幽默,要看别人怎么看。幽默需要一个环境和大前提,就是彼此之间有互认的潜台词,“点”到的时候,能够在心里引爆,否则没法产生融通,或者彼此会心的一笑。当在人群中,找不到共同的生活背景和生活经验时,闭嘴当然比开口要好。
不同地域的人,当然也带有当地山川风物的气质,西北人的幽默,少了一些拐弯抹角,多了一些豪爽的生冷蹭倔。有幽默感的人,首先要有点自嘲能力,得举重若轻,不可把什么事情都搞得紧绷紧,应有点释然与达观,就像苏东坡说的那样,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