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拾秋”红薯地

时光乱了年华

□林绪雍

又是一年挖薯季。乡下的兄嫂带信过来，说今年雨水调匀，红薯一蔸蔸都拱出了地面，个大皮光，味道香甜。因地里活忙，没空上县，要我顺路时，自个到家带点红薯和新鲜薯粉回去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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兄嫂俩身体硬朗，不愿随子女进城，是为数不多仍坚守在老家耕作的老把式。见了面，兄一个劲地装了两蛇皮袋红薯，一大提袋鲜薯粉。“有你们吃的，喜欢就常来拿。”兄说，“现今不比早些年那样，指望去地里掏个薯，捡个漏儿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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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k/ D9 _) t/ Y% [* B$ c5 j兄说的“掏薯米殺”，是老家方言。米殺，音同洒，意思是碎米。掏薯米殺，“拾秋”的一种，就是在挖过的薯地里，再一锄一锄重挖一遍，将遗落在地里的红薯沙里淘金般捡拾回来。那年头，种地全是人力所为，广种薄收。秋收过后的庄稼地里，总会遗落一些零散的五谷杂粮。如果有足够的耐心，再来一遍深挖细找，是能捡拾到不少惊喜的，而这种喜悦，没有经历过挨饿岁月的人是体会不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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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，掏薯米殺虽有所收获，但只限我们小伙伴所为，大人好像是不屑做这种事的，或许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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兄大我三岁，我们年龄相仿的一众小伙伴，总是一起上学，一起砍柴，一起挑水，甚至一起逃课。挖薯米殺的季节，我们也雷打不动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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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D* F" G. N# `) j每天一放学，兄像个小队长似的，吆喝着我们背好背篓，荷着锄头，三五成群，今天学堂垅，明天菜园岦，满山满岭，四处奔赴，每到一处都是队里新近挖过的薯地。新翻的泥土，散落的藤蔓，在阳光的映照下，氤氲着泥土的芬芳和红薯的清香。我们依照地块的大小，或一人独占一隅，或几个一字排开，摆好阵势，弯腰挥锄。当锄头一锄锄吃进土层，地被一小块一小块翻了个跟头，较硬的地块就用锄头一点点敲碎，于是，地里的“漏网之鱼”随之从泥块里蹦出来，一个个被我们俘获。

6 w: b( \! n4 \2 p“地里货，识不破”。有时一锄下去，正中红薯藏身之所，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完好的一个红薯随之被锄头切成了两瓣或多瓣，新鲜的切口立即汩汩涌出一滴滴白色的浆汁，锄头一拖，滴滴白珠就粘满了泥土，渐渐变黑。看着被切得不成样子的薯，心里不免有些心疼，但并不嫌弃。

% L8 L" l" ]  E4 I! j我们一块地一块地掏着、捡拾着，直至夕阳西下，暮色沉沉。这时，如果运气好的话，一篓薯也就轻松搞定了。我们用锄头当作扁担，挑着满满的战利品，一路欢歌而归。

记得一个周末的下午，兄侦察到一处好地方。半边月那一片薯地，土质肥沃，长出的薯个大、皮光、色艳，是“进洞薯”（储存于薯洞的种薯），上午队里刚开挖。兄告诉我，这次不是平常用角锄一锄一锄地挖，而是用牛犁的，估计“漏网之鱼”或许更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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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不其然，好大一片平地，大人早已撤出，留下一堆堆散乱的薯蔸藤蔓，刚刚犁过的土地，松散绵软。根本不用深挖，我们的锄头只需沿犁辙横向密密拖出一条条小沟，那些“漏网之鱼”便是藏无可藏、逃无可逃了。

兄笑着说：“看来，把这片地掏完，还得派兵回去拿谷箩来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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背篓的薯已经出篓面了。我将薯倒在地边，提着空篓换个地方重又开始。掏着掏着，一大堆薯蔸藤蔓挡在了面前。原来这是地中的一座坟茔，杂草丛中，堆满了薯蔸藤蔓。我正用锄头拖开，几个浑圆的红薯滚到了脚边。我丢开锄头，捡拾这意外的收获。在这乱糟糟的禾蔸掩盖下，似乎还藏有更多的秘密。我用手臂试图抱开更多的藤蔓，“好家伙，收获大了。”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，但一点是清醒的，这绝不是无意间遗漏在这里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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悄悄叫来兄，兄一看就了然于心了。他叫我将抱开的藤蔓又抱回来，重新盖上，并交代我不要引起小伙伴的注意，我心领神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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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t% @9 C" M) W8 z; d5 o( h继续掏着，我不时瞄一眼那堆藤蔓，心想，正如兄说的，是得回家拿谷箩了。稍晚时，兄来到我面前，吩咐着：“掏的红薯我先帮你送回去，你在这候着，这些我随即拿谷箩来装。”

8 ^2 |/ C5 B2 L暮色苍茫，兄挑着谷箩来了，远远看去，后面还跟了一个人，原来是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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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w' @9 `5 ~- z' P* y- a8 f我们把藤蔓抱开，一沟的红薯暴露在眼前，我们装了一浅担谷箩。回家的路，没有人言语，我心里却一直想不明白，兄咋就告诉队长了呢？到家了，我空手立于门口，远远地看着兄和队长向队里仓库走去。

后来，母亲对我说：“你兄做得对。”而在那时，我知道兄一家食不果腹、忍饥挨饿的体悟，远比我要深刻得多。

摘自荆楚网